行者

出自【暗黑百科】DiabloWiki_凯恩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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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

这是个野蛮人的故事,由卡梅隆.代顿撰写

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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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死去的姊妹会在日落时来。总在日落时来。

  天色渐暗,影子拉长的近夜时分,他伫立看着太阳消失在群山之后。晚风的轻响会在这时候被缓慢、拖沓的双脚磨地声给取代。她的脚……冰冷而苍白,残破的肌腱和断折的白骨在无数哩的旅程中被岩石磨穿。这和Kehr 在那天走了多远、度过多少河流或攀越多少峭壁无关。她总在日落时来。

  拖沓的脚步靠近时,这高大的男人正忙于生火。自从他进入夏佛荒原后,火种的资源就一直很充足。在吃了数周的冰冷鹿肉干后,Kehr 试着想象温暖的食物能够带给他一点安慰。但他知道这种尝试只是枉然。那蹒跚的步伐总会带来一股沁人的寒气,冰寒而恐怖的触感在他皮肤上流淌着,拍打着。他们刚刚好在火光边缘的那片黑暗停驻。

  Kehr 不想抬头去看。他不想和她讲话。但他不这样做,她就不会离开。他等待着营火升成劈啪作响的烈焰,然后伸展肢体,沉重地将一口气叹进冰冷的夜晚空气里。   “说妳该说的,Faen 。说完了就离开。”

  她拖着一只脚踏进火光范围一步,然后又是一步。Kehr 盯着火焰,感觉着自己的手在胸口那道新愈合的伤疤上游移。再走一步,她就经过他的面前。一段木材在火中动摇,爆了开来,余烬往上飘起。Kehr 强迫自己的视线跟随灼亮的碎片往上飘移,从火焰转移到曾是他姊妹的这个东西身上。这是他欠她的。

  热气已开始为她苍白的血肉解冻,令人作呕的腐朽甜味变得越来越浓。连续这么多周追随她的兄弟,对Faen 灰暗、蹒跚的形体造成很大的破坏。Kehr 几乎已认不出她来。

  她的双眼是黑色的深坑,他记忆中带着矢车菊蓝色的眼瞳为深沈的黑影取代。残存的几条金发辫子乱蓬蓬地挂着土块垂吊在脑袋两侧,其中一个纠结土块的重量将皮肤扯了开来。他看着黄色的血肉裂开,滴下朽坏的组织和头发,在土地上发出湿稠的撞击声。她纤瘦的肢体在风中格格作响,骨节的形状从湿腐的皮肤突出。Kehr 怀疑Faen 是否还有任何感觉。她倾身向前,骨瘦而震颤的手指抵着他的胸口。   “Kehr 。Kehr Odwyll。”   她那残破的嘴巴是怎么说出话的?塌落的下颚,肿胀僵硬无比而突出脸颊的黑色舌头?在被埋葬在亚瑞特的花岗岩层底下这么多年后,她怎么有办法出现在这里?Kehr 知道他不该回来的,他就知道在这破碎的土地上是找不到救赎。他找不到路前往他同胞那座树木茂密的峡谷,漫无目的地在奇形怪状、凹凸不平的山丘间游荡。雄鹿部族的山谷曾经是个苍翠温馨的地方。现在一切都变了。一切都毁了。   但Faen 找到他了。找到他并紧跟着不断逃跑的他。   “Kehr Odwyll。背叛者。背叛者!”

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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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早上,太阳起得太早,火焰还来不及驱赶Kehr 骨中的寒意。他将厚重的熊皮斗篷推开而后起身,伸展他整整八呎高、满是疤痕和肌肉的身子。许多年来,Kehr 习惯于按照斯寇伐斯群岛的规矩,用利刃刮除脸孔两侧和头上的毛发。这种习惯在温暖的热带群岛有其道理,让他不那么像个外来者。但在这里,冷风刮在他裸肤上的感觉十分奇怪。在这寒冬之境待不到几个礼拜,Kehr 就已开始想念他年轻时未经修剪的胡须和长辫子。他用粗糙的手指抚摸着下巴上的短须,思索着Tehra是否还能认出他来。

  思及他的女主人,仍让他的胸口感到一阵难忍的疼痛。那不是悲伤或罪恶感,也不是消沈。不完全是。那是包覆在名为后悔的茧皮里,对过去所犯错误感到的痛苦。这错误是他永远也无法矫正的,只能将它紧紧包覆,试着让痛楚变得麻木或至少隔离开来。Kehr 摇摇头。

  返乡的道路将十分漫长。卫斯马屈湾就在南边克哈山前。到那里之后,Kehr 知道他能在半岛附近的贸易船上找到通路。商人们总是乐于雇用人手来看顾他们的货物,好让他们在路上有机会逛窑子。Kehr 会说苏拉特、鲁高因和群岛等贸易语言;他能够轻易说服未来的雇主他和恐惧之地的那些野蛮土著虽然体型相似,却是截然不同、更加文明的佣兵。接着他就能轻易航行过卫斯马屈和国王港,抵达菲利欧。在那里……在那里,她等待着他的归去。那里有起伏的丘陵和轻快的音乐;那里有美酒、鲜肉、欢笑和温暖苗条的臂弯。在那里,他能够忘却责任和冰冷、痛苦的后悔之感。

  他为什么要到这儿来?为了找到他的族人?乞求他们原谅?好吧,他们找到他了。或者说至少Faen 找到了。

  将土踢到他余烬未熄的火堆上,Kehr 试着忘却昨晚的记忆,专注在即将到来的旅程上。前方的山峰大而可畏,但那里森林环绕、有人居住、生气蓬勃,相较于死亡……相较于前几周,是个令人愉悦的对比。Kehr 的手又移到了胸口。

  这一次,他没有背叛任何人,他对自己说。他没有逃避他的义务,因为标志这些东西的人已经不再。他是在离开一块不再拥有他的土地。Kehr 希望能做出补偿,找到方法来终结这啃噬人的罪恶感。但他找到的只有回荡的空寂,以及每次看到Faen 时,那让他肠胃翻搅的冰冷耻辱感。这个想法在他脑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这一次。这一次他没有背叛任何人。   在下一次日升前,Kehr 知道他会遇到两个月前,他曾走过的蜿蜒猎人小径。然后他可以轻易地走上一条通往克哈北面的大道,最终抵达铁之路。

  铁之路。那是一条古老的道路,一个领土涵盖亚拉挪奇大沙漠乃至冰冻之海的灭亡帝国所留下的破碎遗迹,整条路由铁页岩的锈色巨大石砖铺设而成。铁之路宽广地直通伊夫葛洛的森林地区,跨过克哈山的山脊,下达坎都拉斯的西部丘陵。它曾是帝国部队和贸易通商的重要管道,让穿越高耸、颠簸山区的旅程从数个月缩短成数周。最大的优点是,这条路在好几个世纪前就荒废了。如今它全然被人弃置和遗忘。在这混沌的年代,北方的诸王、酋长、军阀们很少和他们的邻居有所往来。亚瑞特的毁灭在周遭国度的心中留下深刻的恐惧,他们大多选择深锁大门,强化城墙,任由外面的世界纷扰不休。

  这表示这条路上不会有旅人和盗匪。尽管Kehr 有办法应付这些人,但他宁愿独行。他将名为“笑柄”的巨剑扛在肩上,转身往前方的山丘走去。

  十天的艰难旅程过去了。亦即十次日落,十次他姊妹的来访。她的手臂被食腐动物啃去,她的头颅现在只剩赤裸的泛黄头骨。但那还是Faen 。还是同样的声音没变。同样的控诉。他怀疑是否有一天,自己会习惯于这种反感,和她出现时所带来的恐怖。他怀疑自己该不该去习惯。

  Kehr 担心Faen 会跟着他渡过双子海,她或许会追着他直抵菲利欧。在他脑里有个主意,一个挥之不去的主意:若他将她打倒,会发生什么事呢?若他用那柄巨大的剑刃刺穿她的身体,将那踉跄的身形搅成一滩碎骨和烂肉,会发生什么事呢?那样能否让她解脱出这种折磨?那样能否让他获得解脱?

  Kehr 将熊皮在肩上拉紧。不。他不能这样对他的姊妹Faen 。她的指责是他应得的。她的憎恨也是他应得的。他确实是个罪人。

  将黑暗的想法摇出脑中,这高大的男人在他迈出的宽阔步伐和脚下经过的土地中找到一丝安慰。不论是因为亟欲离开这块土地,或是渴求返回更温暖的那片土地,他这双脚都用令人印象深刻的速度进行着这趟旅程。铁之路就在前方,他知道在那平坦的铺设道路上,他的步履只会更加快捷。很快的,这一切都将被遗忘。很快的,这一切都将被抛诸脑后。而Faen ,或许她会留在这片寒冷的荒原,留在这属于亡者的地方。

  Kehr 叹气,试着将思绪转移到美酒、阳光和海浪有节奏拍打沙滩的声音。他的肚子咆哮着。他在两天前就已吃掉最后一块肉干,而路上的猎物比Kehr 预想的更加贫乏。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用最快速度离开这片土地、离开他陷落的家园。他理解到,自己得花部分力气在找寻食物上。

  几个吐息之间,他的白日梦被一声尖叫截断……接着是连续好几声的尖叫。声音来自前方的道路,就在铁之路旁一株死去矮壮橡树的另一端。Kehr 矮下身子,刻意走偏路径并绕过树木来为自己取得优势。

  那是一群难民,这点相当显而易见。男人、女人、孩童,几十名风尘仆仆的瘦弱平民,穿着陈旧衣服,用箩筐、皮袋甚至毛毯来携带寥寥可数的行李。和Kehr 一样,难民们认为这条路上会空无一人。但和他不同的是,他们的行进漫不经心。他们延着道路拖出一条零散的轨迹,丝毫没考虑到埋伏的野兽、盗匪,或是更糟的东西。而在这山区里有很多比盗匪更糟的东西。

  Kehr 在他们现身之前就已闻到他们的气味,让他的胃部一阵翻搅。卡兹拉。形体扭曲成半人半羊,刚愎易怒、多毛畸形的恶魔。卡兹拉经常成群行动,体型宽大健壮。他们的长手筋肉纠结,在粗劣肮脏的毛皮下高高隆起。这些羊头人的脚和动物一样向后弯折,末端有着分趾的黑蹄。卡兹拉的肩头聚集着动物般紧绷的筋肉,上接一颗宛如梦靥,拥有墨黑双眼和卷曲长角的巨大山羊头。在前往南方的旅程中,Kehr 曾好几次对上这种野兽,那些并不是很好的回忆。卡兹拉真切而令人作呕地证实了恶魔对人类的污秽影响。

  Kehr 看见一对羊头人延着道路走,饥渴地看着难民四散、尖叫。路上已经横躺了二十几具尸体,全都浑身是血。更多卡兹拉在尸体之间游走,掠夺死者身上微薄的物资。Kehr 感觉自己的不快渐渐累积成愤怒,但他硬吞了下去。这不是他的战斗。这不是他的责任。这只会拖累他的旅程,此刻他没有什么能做的。他不欠这些农民、这些没带武器就走在野外道路上的蠢材任何东西。Kehr 并没有暴露行踪。

  他打算转身绕路回去,就在此时他看见了那名樵夫。那樵夫穿着朴实的褐色衣服,身上一包柴火散落在陈旧的铺石路上,引起了恶魔们的注意。他孑然独立,手持一柄简陋的斧头;羊头人包围了他,发出低哭般的厚重笑声。羊头人们拿着粗糙的长枪和长矛,轮流在这可怜男子的背部朝向他们时出矛戳刺,在他身上留下十几处淌血的伤口。其他难民抓住机会逃进附近的树林,留下这樵夫面对漫长而痛苦的死亡。他转身迎击一记凶狠的冲刺,Kehr 这才看清他另一只手里护着的事物。那是一个孩子。

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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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ron 已经放弃了希望,无法确定自己下一秒是否还能握稳手中的斧头。就在这时,一阵怒吼震动了空气。那些怪物震惊地咩叫着转身,看着一阵钢铁的狂怒风暴轰然穿过他们。Aron 吃惊后退,举起斧头,手臂将怀中女孩搂得更紧,祈祷着这个新来的恶魔或许会给他一个痛快的死亡。

  而后,在他面前的羊头人四分五裂,化成迸裂的肉块。Aron 看见他最后的威胁,喘了一口大气。

  那是个人。一个甚至比这些巨型怪物更加高大的男人,浑身滴落在寒冷清晨空气中冒着蒸气的温热鲜血。他山脉一般的双肩上披着一件熊皮斗篷,双腿绑着铠甲和锁甲零碎拼成的护具。脚上穿着牛皮靴,胸口赤裸而满是疤痕。厚实的手掌粗糙、满是硬块,都是和他体型相称的那柄可怖武器上磨砺出来的。那武器的长度是Aron 所拿斧头的三倍有余,通体由刺目的黑色金属打造,不平均的两侧剑刃上满是锯齿。那是一件粗糙的杀戮工具,但却被高高举起,彷佛那男人身体的一部分。

  这肯定是个野蛮人。纵使身在遥远的东部丘陵上的一个村庄,Aron 也曾听说野蛮人的故事。传说中,巨大的蛮人护卫着神圣之山,吃掉任何胆敢入侵的人。但他从没想到这会是真的。从没想过这么强大的力量竟能存在于一个活生生的凡人体内。这么狂野凶猛的敏捷和强大竟能为人类的意志所操控。

  正在道路另一头搜刮尸体的那些卡兹拉抛下了手上的破烂,发出尖锐的呼喊。柱状的蒸汽从泛黄的山羊牙齿间喷发出来。更多卡兹拉从道路两旁窜了出来,都是前去追逐难民又听到呼喊声才跑回来的。Aron 算出总共有七、八只野兽,他们对彼此咩叫,盯着他们孤立的猎物,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他们把头低垂下来,聚集成一团,向前冲刺。

  野蛮人深吸一口气,将巨剑换个位置,好朝Aron 伸出一只手。

  “你的斧头。”

  Aron 匆忙将斧头送到男人手里。在他手里,它就像个脆弱的小玩意。野蛮人将它举到眼前,认可地点点头。

  “相当坚固。不光是砍柴的家伙。”

  羊头人们开始加入,蹄子在石头上撞击出猛烈的节奏。死到临头,这野蛮人竟想讨论一把砍柴用的斧头?这是什么样的疯子?

  “不……我是说,是的,它是我父亲的东西。”Aron 结结巴巴地说。“他曾经是个军人──”

  眨眼间,野蛮人举起手臂,将斧头向前抛出。Aron 看着它不住旋转,形成一道钢铁的灰影将最近一只卡兹拉的脑袋 劈开,并砍进其后一只的胸口。那第一只恶魔向前倒下,肩膀上的巨大头颅喷出黑色血液;第二只恶魔也跟着倒在他身上,动也不动了。残余的怪物动作慢了下来,分散包围他们的目标并逐步靠近。

  Aron 扑向早先攻击过他的一只怪物尸体,期盼拿到他的长矛后,或许能在他们被数量淹没前帮助这野蛮人守住阵线。那巨汉怒吼着出脚踢他臀部,将他翻倒。Aron 翻身护住孩子,恐惧地回望。

  “躲低一点。”

  Aron 蹲低身子,手臂紧紧护着孩子。她停止哭泣了,这让他有点担心,但她昏过去或许是件好事。羊头人将他们团团包围,齿如碎石的嘴里涌冒着泡沫。牠们很愤怒,而Aron 刚刚才刚透过恐怖的经验亲身了解到,这些怪物会在狂怒中将牠们的猎物撕碎。野蛮人紧持巨剑,手臂弯曲;Aron 可以看见他的肌肉因潜藏的力量而高高隆起。

  羊头人的耐心到达极限,发出低哭般的吼叫并发动攻击。Aron 瞥见野蛮人闭上双眼,然后,烈焰地狱啊!—他露出了微笑。这高大的男人向后倾身,微笑扭曲成一抹冷笑,挥出一道黑色的弧光迎向奔来的恶魔。Aron 蜷缩起来,感觉那沉重的武器刮来一阵寒风。这些怪物被牠们敌手那非人的攻击范围给欺骗了,最近的四头正好被这道致命的新月给捕捉到。它并不是切开,而是毫不停滞地打穿这些野兽,撕出脊椎、断骨、碎肉;一抹深红的血泉喷在Aron 身上,炽热而带有咸味的红血灌进他的耳朵、鼻子、嘴巴乃至眼睛。樵夫将脸上的鲜血抹去,不住咳嗽。四只羊头人如今成了无生气的碎肉,散落在道路之上。野蛮人单膝跪地,呼吸沉重,他的手臂环抱着深深竖立在石砖上的剑刃。剩下两只卡兹拉比他们的兄弟聪明,牠们正是在等待野蛮人的这个瞬间,于是发出吼叫,从他的背后朝他袭去。

  Aron 试着大喊警告那个男人,但他被凝固的血呛得说不出话。野蛮人蹲低身子并向前窜出,从地上举起巨剑和剑尖插入的那块巨石,挥出一道曲线,砸进来袭的野兽体内。石块就像锤子敲过肥肉一样削过牠们的身体,在一声轰然巨响中将牠们敲成碎片。拳头大的腥湿碎块呼啸过Aron 的肩头。

  就这样……结束了。一切归于沉寂。野蛮人胜利地站在山风之中,彷佛一尊鲜血、死亡与狂怒之神的雕像。Aron 从没看过这么可怖的事物,他不由得担忧起这雄伟的存在来到这里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他看着这男人转身,扛起他的武器往路的另一端走了一小段距离。他要离开了?不。他弯下身子,从染血的尸体上拔出Aron 的斧头,又走了回来。他递出斧柄向他点点头。

  “这条路已经安全了。卡兹拉不会两次挑战比他们强大的敌人。这些吃腐肉的野兽消息传得很快。”

  Aron 伸手去取斧头,又突然停了下来。他怀中的包袱动也不动,并且渐渐变冷。他这才注意到有支长矛穿过了他的保护,留下腥湿的深色印记。

  Aron 的头垂了下来。

  “不……不,不。”

  他紧紧抱着她,双膝跪地,啜泣了起来。野蛮人看着这一切,似乎能感同身受。

  “我看见你保护他的方式了,樵夫。你用了一切方法去保护你的孩子。”他啐了一口,朝悄悄回到路上的难民们点点头。“你尽了做父亲的责任。”

  “不。”Aron 嘶声说。“她不是我的。羊头人攻击时,我试着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她父母都被杀了。她不是我的女儿。”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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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ehr 走在难民之中。他们恳求他的保护,提供他食物和几枚银币来交换他的陪伴。野蛮人接受了他们微薄的报酬,简短地答应护送他们。对Kehr 来说,这群可怜人已经死了,或者等他们和他分道扬镳时就会死。他不过是陪他们走一段,但在铁之路进入坎都拉斯之前,他会为了他们而战。如果他和其他人同行,Faen 还会跟着他吗?他希望不会,但他决定在他们听不见她声音的地方独自过夜;没有必要再让这些难民受惊了。无论如何,有生人的声音和他做一会儿伴,可以为他带来些许的安慰。至于那些难民,他们和Kehr 保持着距离,对他们沉默的旅伴有所保留,但也不愿落后他的步伐太远。

  “你是个野蛮人,对吗?”

  是那个樵夫。自从他离开去埋葬那不知名的孩子,Kehr 就没再见过他。此刻他也没听到他的靠近。得加快步伐了,Kehr 咕哝着。

  “我想也是。还有谁能和那些怪物对战?还有谁能把农夫的犁头挥舞得像把大刀?”那樵夫摇摇头,微笑着。

  Kehr 凑起眉头。也许他那活人声音是种安慰的想法不太正确。他已经有好几周不曾和人说话……或者让他们跟他说话。他怀疑和人交谈是不是一直都这么肤浅而空洞。尽管如此,他对樵夫的洞察力仍颇为印象深刻。笑柄确实是用犁头的刀刃打造出来的。Kehr 转了转肩头,听着将武器固定在他背上的厚重皮带吱嘎作响。

  这乡下人向前走了几个快步,试着正视Kehr 的眼睛。“我最开始有些怀疑。你没有故事里提到那种狂野的胡须和头发……”

  他清了清喉咙。

  “如果你不想说话,我可以理解。我只想感谢你。”

  他低头鞠躬,让野蛮人迈步走过。Kehr 走了过去,但很不情愿地发现自己对这名樵夫产生了兴趣。这是个在其他人都逃走的时候,挺身保卫陌生人孩子的男人。是在其他人都蜷缩不前时,选择过来表示感谢的男人。这样的气概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在平凡人中。Kehr 回头去看樵夫到哪去了,却惊讶地发现他只在几步以外。

  “你的脚步很轻,樵夫。你在砍柴的时候学到的?”

  那男人笑了;那声音在此时此地很奇妙地令人感到温暖。

  “当我还是孩子时,树林里没有 卡兹拉,但那不代表啪跶乱走就很安全。有熊追在屁股后面时,是很难收集柴火的。”

  Kehr 点点头。这解释说得通,但他怀疑事情不光像这樵夫透露的那么简单。但野蛮人知道,有些人宁愿保留自己的秘密。于是他停止追究。

  “这是你第一次看到羊头人?”

  “唔,从没看过这么多。过去几年来,我们不时会看到他们,三、四个一组出来搜刮。通常在高海拔的地方,他们的蹄子能让他们在那里快速移动。我们认为他们很危险,但他们在平地时通常会避开有武装的人。而现在……他们在克哈到处出没,不论高山或丘陵。”

  他抓紧了斧头,Kehr 可以看见黑暗的思绪在樵夫眼中一闪而过。“他们……似乎开始组织起来了。过去他们从不曾表现出这种团结,这种先发制人。他们开始攻击较远的村庄。七天之前,我看见一群怪物往山谷上方移动,目标是我们的丹斯莫特镇。我警告了我的同胞,抓起我们所能带走的一切,趁日落之前溜走。顺着铁之路,我们遇到了其他人。其他人也有同样的遭遇。

  “我们是先头队伍。”樵夫挥了挥手,示意他身后那只的散乱的贫民车队。“如果不做些什么来阻止这些攻击,寻求庇护的无家可归难民很快就会将这队伍变成看不见尽头的长龙。”

  他的话让Kehr 愕然了一会儿。

  没人会对这些卡兹拉做些什么,樵夫。这座山脉是边境之地;没有国王统治这里,也没有国王保护这里。带着你的人往克哈山下去,在山下找寻安全的处所,待在那里。

  那较矮的男人听懂Kehr 的话后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咧嘴露出坚毅的微笑。他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并且伸出他的手。

  “我们是山地人,但这不代表我们是蠢人。我们打算顺着这条路走,到下边的卫斯马屈去……我想我们会在那里重新开始。我的名字叫Aron 。”

  樵夫Aron 一直伸着手,直到Kehr 终于低吼着用长满老茧的手攫住它。野蛮人敷衍地握了一握,然后松开手。

  “我是Kehr Odwyll,雄鹿部族的最后一人。”

  “最后一人?”

  “我的同胞都已经不在了。亚瑞特的愤怒带走了他们。”

  “我很……我很抱歉。我可以想象被迫和同胞分离是无比的痛苦。也因此,不论多么危险,我还是跟他们走在一起。”Aron 指着那些难民。

  Kehr 和樵夫又一起走了十几步。

  “但……”Aron 谨慎地挑选着词汇,“你是怎么逃过毁灭的命运?就连我的小村庄都曾听说山上的灾难。什么样的奇迹让你存活下来?”

  Kehr 没有回答。他将两眼直盯着铁之路,加长跨步的距离,直到将Aron 抛在身后。野蛮人知道,有些人宁愿保留自己的秘密。于是他停止追究。

  太阳渐渐落下,Kehr 身后那褴褛的车队也很快就要扎营过夜。这些乡下人已离他很远,但野蛮人还是爬到远离大路的石堆里。这或许并不必要……但他必须完全确定才行。   Faen 在傍晚时来了。她的下颚在旅程中掉了,留下黑色的舌头湿润地垂吊在纠结的喉头肉上。但她的话语依旧不变。恐怖也依旧不变。Kehr 曾希望和这些人同行会导致她离开。他曾希望保护他们能让她空洞的双眼在他身上看到一丝救赎。他甚至曾希望,大胆地希望,她只是自己脑里的幻影,他心中罪恶感溃烂所造成的幻影。但这股寒气如此地尖锐而流利,爬上他的手臂、他的肩头。这是真的。Faen 充盈的冰寒怒火并没有缩减。

  Kehr 知道在这趟旅程中,他必须和Aron 和他的同胞分开过夜了。

背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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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ehr 对羊头人的看法出错了。第二天早上,他击退了另外两波攻击,又有三名难民惨死。七只卡兹拉的尸体成了铁之路上的装饰,Aron 开始担心,在抵达卫斯马屈之前会有多少长着曲角的恶魔等待着他。无论何时,只要野蛮人走得离队伍前头太远,卡兹拉就会尝试来一次快速袭击。

  他们的恐惧加深了,这些群众改而挤成一团,紧跟在他们保护者身后十步远的位置。Aron 跟着一小支二十人的车队,手持着斧头随时戒备,少数较为强壮的男女从死去的追击者那里取得武器。这个阵型对那些胆怯的野兽来说似乎颇为有效,当天他们再也没有遭到攻击。

  Kehr 帮助难民建立了一座可堪防御的营地,然后不顾他们的苦苦抗议,他在太阳滑落西边山峰前离开了。他宣称这是因为他想侦查周遭的山丘,为第二天找出可能的遇袭地点。

  Aron 能看出Kehr 在说谎。但他在野蛮人脸上看见一丝惊怖。

  但Kehr 在天黑后不久就跑了回来,让难民放心不少。Aron 察觉到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野蛮人回来时带回了一丝冷酷,比山上空气更冻人入骨。简直就像太阳下山时一并吸走了Kehr Odwyll的热气和生命,拖到克哈山的另一侧了似的。樵夫判断在这巨汉身边时,保持安静才是明智的。

  Aron 递给他一大份群众携带的食物。市长留下的忧伤寡妇在饥饿的难民面前分配出属于野蛮人的份。Kehr 毫不质疑地接受了,极度沉默地开始吃起来。Aron 不由得怀疑他上次进食是在多久之前。他也怀疑车队沿路收集的浆果和小型猎物是否足够满足Kehr 的需求,同时让难民在饿死之前抵达卫斯马屈。

  当Kehr 在黄昏离开时,Aron 和市长的寡妇谈过了。那是个名叫Seytha 的面色愁苦的老妇人。他告诉她野蛮人并不是在考虑伤害他们;他只是不习惯和这么一伙过度依赖又没有决心的人一起旅行。尽管沉默寡言,Kehr 确实展露出照顾群众直到旅程结束的决心。寡妇不是非常信服,她看向Aron 后方,看着前方的道路。

  当晚,樵夫和养猪人唐恩换班。这拿着一柄歪铲子的老家伙,有着超越许多年轻人的力量和决心。唐说话会口吃,似乎对什么都不相信。在丹斯莫特的同一块地上度过六十年岁月后,这旅程对他来说既是折磨又不可理解。当晚是这批群众抛弃他们家园后第一次没有遭受攻击,没有羊头人出现的迹象。唐用他不连贯的字眼询问,野蛮人是否在日落后做了什么来将那些怪物吓走。他问,Kehr 是不是从恐惧之地召唤了某位冰冷之神来保卫难民。Aron 要这老人别开口,专心监视路上。“不要质疑大树的枝干为什么倾颓。只需安静地收集柴火并心怀感谢。”

  两天成了四天,四天后又过了四天。攻击变少了,但并没有完全止息。Aron 可以看见车队的追击者沿着道路两旁的山壁跟着群众。通常是一对斥候。偶尔,会有另外两只卡兹拉加入他们,然后在数量的鼓励下,他们会不再尝试保持隐密。野兽的剪影持续映照在山脊上、蹄子撞击岩石的声响、风中传来怪物那有如腐肉气味般黏腻的呼叫声。Aron 觉得这几乎和直接袭击一样消磨人的士气。

  Kehr 的态度从铁之路开始朝丘陵下降后变逐渐软化,Aron 发现这野蛮人还是可以谈话的,只要自己少点评论……并少问点问题。Kehr 似乎能在谈论他同胞时得到一些安慰,Aron 听说了雄鹿部族的职责,他们保卫亚瑞特的神圣任务。他也学到这项职责为Kehr 的人民带来何种意义,如何替他们和山里的动物建立连结。那是所有野蛮人部族都必须遵从的协议,是他们魂灵力量的泉源。

  相对的,Kehr 学习到樵夫在丹斯莫特这座山村里的成长经历。母亲因病过世后,Aron 和他的兄弟在父亲的抚养下长大。Aron 的父亲是个退伍老兵,对军事以外的事务几乎一无所知,所以他将两个儿子训练成战士。那是相当艰苦的人生。实际上,艰苦到让Aron 的兄弟离家出走,跑到北边的伊夫葛洛加入武僧的行列,从此渺无音讯。他父亲不久后过世,在林子里留下一间小房子、一柄陈旧的斧头,和一点点后悔。Aron 相当庆幸他父亲不用看见他所爱的丹斯莫特被这些污秽的野兽给包围和洗劫。那是一点小运气。一点“kaelseff”。Aron 经常这样使用些零碎的古语。Kehr 嘲弄着他,认为这樵夫“从废弃语言中取用简单字眼”的举动是种做作。Aron 也不感觉冒犯。只是微笑。

  “名字里蕴含着力量,Kehr Odwyll。”他说。“他们有束缚我们的力量。”

  Kehr 咕哝着,拉紧他身上的熊皮。

  队伍又度过了好几天不被攻击的日子,士气变得高昂。卡兹拉斥候依旧亦步亦趋地跟在一段距离之外,但所有人都习惯了他们的存在。随着越来越接近卫斯马屈,他们都满怀着将他们抛诸脑后的希望。Aron 祈祷在难民抵达低地后,会有更丰盛的粮食可以采集。他和其他几个较为强壮的男女正在将粮食分给野蛮人。他们的存粮几乎要耗尽了。

  Kehr 举起手,为今天的行程喊停时,樵夫的胃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当其他人急匆匆地设立营地时,Aron 疲倦地靠在路旁一颗巨石上。他注意到还有力气的人只剩下那些吃过东西的。幼儿、老者、伤员……还有野蛮人。Aron 知道他应该和Kehr 谈谈,看是否能帮助他理解物资是如何配给的。他决定等巨汉从傍晚的独处返回后,就向他提这件事。

  两眼紧盯着落日,嘴唇抿成坚毅的线条,Kehr 的思绪已到了别处。他不发一语地吃完他的食物,然后朝光芒消逝处展开他夜晚的旅程。经过一整天的跋涉,野蛮人的步伐里依旧带有决意。大步向前以免有人跟上的决意。

  就算Aron 想跟去,他也没有力气。饥饿造成的晕眩,让他在听见身后的女子声音时大吃一惊。

  “Kehr Odwyll!如果你今晚遇到一只卡兹拉,请把他带回来。我们之中有些人极度需要食物,宁可去吃他们身上类似山羊的部份,好获得完成后续旅程的力气!”

  野蛮人停下脚步。Aron 转身去看是谁说出这种话来。或许饥饿让她思虑不清了?那是Seytha ,每个晚上亲自拿车队日渐稀少的物资招待Kehr 的寡妇。她双手叉腰地站着,她的勇气出卖了自己,眼里泛出泪光。”

  Kehr 背对着瞬间沉默下来的难民。他的话声回荡在峡谷的山壁上。

  “丹斯莫特的人民后悔寻求了我的协助吗。”

  Aron 踉跄地奔向野蛮人,张开双手。

  “不,Kehr !她不是这个意思──”

  但Seytha 再度开口,显然她已花了整天咀嚼这些话。“我们在你的庇荫下挨饿,野蛮人。饿死或被羊头人杀死,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区别?”

  Aron 听见群众表示同意的愤怒低语,他们的声音饥疲交杂……他害怕这些低语会开始汇聚成对他们守护者的愤怒咆哮。樵夫转过身面对他们,试着防堵这股即将失去控制的浪潮。

  “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艰难的旅程,Seytha 。我们必须给他食物,因为他需要力气去对抗进攻我们的敌人。一旦我们走出山区,我们就可以去狩猎并且──”

  “再找不到更多食物,我们连两天都活不下去!”她的话像刀刃一样切过冰冷的空气。有些人倒抽一口冷气,愤怒的话语声变得更多了。唐恩用铲子指着已经转过身来的野蛮人。   “他为什么不在晚、晚上出去打猎时给我们带些东、东西回来?”老人结结巴巴地质问。“我们喂饱他不是为了让他能随时抛下我们。他的责任是让我们活命!”

  Aron 观察着Kehr 面对愤怒群众的反应。他彷佛是由盘石雕刻出来的,只在听到某个字眼时有些退缩。“责任”。Aron 能看见巨汉的下颚和颈部的肌肉绷紧,喷出的灼热气息和空气混合成危险的白雾。他面向樵夫,声音像火红的煤炭一样燃烧着。

  “我曾在整片南方群岛上担任苏丹、军阀乃至商队的佣兵。我从不曾为这么稀少的报酬卖命。”他重重一击拍打在地上。“你们这群人早该死在这山脉里,就算能抵达低地也一样只会丧命。卫斯马屈那里也有卡兹拉。我早该在铁之路上看见你们时就抛下你们。那样对你们才是慈悲。”

  绝望中,Aron 张开双臂。

  “拜托,Kehr 。原谅他们轻率的话;他们受惊又饿,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要抛下我们!”

  Kehr Odwyll花了点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的双眼落在面前那孤单无助的男人身上。

  “若你抛下他们,你会有办法活下来的,Aron 。你有撑过这段旅程的能力。但若你留在他们身边,你只会和他们死在一起。”

  说完,野蛮人踏步走入衰退的光线里,伴随着难民们可悲的乞求之声。Aron 转过身面对他的同胞,将斧头扛到肩上。他从没感觉这武器像此刻这样沉重。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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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ehr 一直走着,直到那些可悲普通人的形象、声音乃至气味都消失在为止不断扩张的黑夜中为止。野蛮人的血液因闷烧的怒气而翻腾;他紧握拳头,指节发白。那些傻子难道不知道是谁掌握着他们的性命?难道他们不知道Kehr 的行程被他们拖慢了多少,让他费了好几天的时间,只换取一个小小的干面包?他们竟敢这样抱怨?

  太阳缓缓缩入山间,野蛮人的愤怒也消褪成惨淡的挫折感。他怒吼着从背上取下笑柄,用双手紧握着它,往黑暗中砍去。

  “来啊,姊妹!过来指责我的背叛吧!过来用妳发黑的舌头说出我的名字!”

  他跪倒在地,黑影悄悄环绕着他。Kehr 闭上眼睛,听着脚步声靠近。无论是否保卫这些迟钝的群众,他的姊妹还是会出现。所以有什么意 - Kehr 的呼吸忽然冻结住了。   脚步声相当多。太多了。急促地碰撞在铁之路上。

  “我不是你的姊妹,但我来指责你。”一个低沈厚重的声音传来。带着羊咩声。“我指责你是个蠢材、猎物还有,是的,背叛者。”

  Kehr 弹起身来,但随即就被打退。野蛮人翻滚了几圈,试着起身,但几名羊头人狠狠地抓住了他。他甩开其中两名,却又中了身后的重重一击,他的双脚当下失去知觉。更多卡兹拉压到他的身上,眼前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够了!把他绑起来。带来这里!”

  Kehr 听见锁链的敲击声,冰冷的手铐掐进他的手腕,切割他的皮肤。他被踢、被咬,被粗暴地拉扯着站了起来。肋骨折断了一根。鲜血在手上、背后淌下。声音、痛楚、愤怒,全都彷佛从远方传来似的。

  “这条路是我们的,这条铁之路。现在想要丢下你的羊群已经太迟了,野蛮人。”

  Kehr 抬起头,眨着眼睛去除眼中的湿热。在他面前,站着一头比他所见过最大只的羊头人还大两倍的卡兹拉。尽管浑身发痛淌血,Kehr 还是震惊不已。就算以卡兹拉的标准来看,这东西也是个畸形的怪物。牠有着高耸的肩头,连接直碰到地的宽阔臂膀,末端有着多刺的拳头。灰紫色的皮肤满布着污秽的文字、符文和其他扭曲刻印在血肉上的字词。和寻常的卡兹拉不同,牠坚硬的头壳上长出了四支弯角,好像巨大的植物触须一般向前伸展,在突出的下颚附近弯曲出丑恶的弧形。这两对角十分沉重,不仅缠绕着铁,还刻满了和身上同样的文字。深黑色的头发因血块而纠结,粗糙地染成绿色和棕色,顺着腿部直拖到带有黑檀色泽和粗糙趾甲的蹄子旁。这怪物抬起头来,发出一连串带着羊啼声的大笑。Kehr 畏缩了;他看到扁平、类猿的乳房像鱼干一样挂在牠身上,穿着钝质的铜环。这卡兹拉是个雌性。

  她伸出手,粗糙手指笨拙而温柔地越过野蛮人的头顶、脸颊和脖颈。Kehr 因嫌恶而呛住了。她格格笑了起来,手指抓住他满是疤痕的胸口。

  “看来在身上标记神之话语的不只我,是不是?”她腐臭的语气在他身边凝结,她的吐息酸腐潮湿。她追溯到围绕他心脏旁的一道痕迹,那是他始终用斗篷藏起来的一个记号。   “哈!你看到了吗?”她往旁边一站,举起手来展示她的生气勃勃的疤痕。“我的话语赋予我力量。我的话语为我带来我们黑暗之主的支配、火焰和权力。谕示我走上这条道路者在我血肉上留下这些话语,使我成为女王!”

  “但你?”她哈哈大笑。“你身上也有这个?哈哈!”

  在黑暗中,Kehr 看见这族母身上的标记确实发出秘法的光芒,紫色的微光在他视线焦距之外晃动着。她向他身后一个羊头人做了个手势示意。

  “把其他人带来。先别杀他们。我要让那些小羊看看他们懦弱的保护者!”

  一个低沈的答应声传来。Kehr 抬起了头。其他人?那些难民这么快就沦陷了吗?另一个念头快速而尖锐地升起。当然了。因为他抛弃了他们。又一次的背叛。   越来越多的羊头人到了。两打,三打。每个都对他们的族母、他们污秽的皇后表示遵从。有些带来血淋淋的祭品,淌着鲜血的野兽或人体的不明部位,她不是闻了闻就往后一丢,就是一把塞进嘴里大嚼。

  接着,抓着Kehr 手臂的那个卡兹拉将他抛到地上,拖到她蹄子的旁边。她蹲下来怜爱地抚摸着他的身体,嘶声对她的臣民发号施令,让他们在路中央建起一个炽烈的火堆。她轻声哼着曲调,坚硬的爪子搔着他的背脊。再一次,Kehr 感觉喉头涌上一股热气。

  “你……”她低声说,“这段时间,你应该能当个好玩的座骑。被铁链束缚的宠物野蛮人是与白骨部族皇后十分相配的战利品。”

  Kehr 想啐她一口,但他的嘴巴干涩无比。

  远方传来哭喊的声音,异常的熟悉。他听见Aron 提高了话声,先是因为愤怒,而后又因为痛苦。卡兹拉分散队伍,难民们的身形显露出来。他们吓坏了;有些在哭泣。Aron 被两名羊头人拖在后面,浑身是血也没带武器,但仍在挣扎。一只显然特别受族母宠爱的高大黑角卡兹拉来到她面前,手里拿着Aron 的斧头。

  “这家伙。他……他会打。他杀了一些我们的人。”羊头人的话颇难听懂,他用的语言和他牛科动物的长下巴并不匹配,导致他的演说忽急忽缓。他缺乏他女主人那种来自于魔法或其他方式的智力。

  羊头族母格格笑着。

  “哈!我们又找到一只羊群里的狼了!把他带来给我。”

  Aron 被推到前方,用双膝跌倒在地。Kehr 可以从他护住手臂的方式看出,那只手已经断了;他的嘴边也滴着鲜血。Aron 拖着身子站起,眼神和Kehr 交会,随即瞪大了眼睛。   “什么?我以为你逃脱了。他们怎能──”

  “哈!”羊头人族母高兴地大笑。“他开始产生怀疑了。”

  Aron 瞪视着这体型巨大的卡兹拉皇后,但她的话震动了他,于是回看被这皇后踩在蹄子底下的Kehr 。她再次笑了起来。

  “你?保护者?救赎者?这个懦夫,他知道你已经完了。他带走了你的食物并在前方看见我们埋伏你的时候逃跑了。他看到我们然后居然丢下了他的剑!”

  Aron 颤抖地吸了一口气。

  “不。不。他保护了我们。他……他杀了你们──”

  “没用的斥候。弱者。奴隶。被我派去刺激你们前进,前进到我的身边。”

  他伸出手,爱怜地抚着Kehr 的肩头。

  “你轻易相信了这个叛徒,就和你的同类一样。”怪不得这片山脉哭喊着我的鞭笞,哭喊着要我清除这群在每个峡谷肆虐的鼠辈。这山脉乞求我让它成为白骨部族的王座。”   羊头人们发出欢呼,唱和着举起武器。这名族母熟知怎么鼓动她的族人。

  Aron 愤怒无比,甚至遗忘了身上的痛苦。他走向Kehr ,紧握着拳头。

  “你就为了这个让我们挨饿?你伪装出荣誉和勇气来换取我们的面包,只为了在真正危险出现时逃避?”

  Aron 对着Kehr 吐了一口口水,夹杂着一丝鲜血与唾液。

  “苏丹?国王?你为了你的卡兹拉娼妇出卖了我们!”

  羊头族母大笑着。Kehr 挣扎着坐了起来。

  “不。桥夫。Aron 。我保护了你们……我不知道这──”

  羊头皇后抓着Kehr 的手腕,将他拉起身来。她的巫术刺青闪烁着凶险的光芒,为她已满是肌肉的手臂注入更多秘法力量。野蛮人被举到空中时惊抽一口气,手臂被紧紧往两侧拉直,连结手铐的长长锁链好似金属的缎带。

  “看吧,小人类。你的保护者身上有着标记!你们无知的山地人在他胸口留下清楚的警告。这家伙是个背叛者!”

  Aron 双眼收紧。樵夫的身体因愤怒而颤抖。“想杀我就杀吧,卡兹拉。但让我亲手杀了这个叛徒。”

  这下子羊头族母的笑声变成了嚎叫声,其他卡兹拉也一起混浊地格格笑了起来。

  “好啊!好啊!杀了这个野蛮人,小人类。杀了他,然后或许我会让你离开,到低地去散播白骨部族的威名。”

  “劫勃克!”她呼唤她最宠爱的羊头人。“把这樵夫的斧头交给他。让他砍些柴火来给我们看看!”

  被叫到的卡兹拉缓缓走上前,递出那柄武器。“交给你了,小弱渣。”他低声说。

  Aron 用完好的那只手接个斧头,将它当成拐杖,蹒跚地走向野蛮人。Kehr 看得出他伤得十分严重;樵夫自己的血从斧柄流过斧刃,在他面前淌成一片血塘。羊头族母将Kehr 放低,摆在Aron 可及的范围内,彷佛将玩具递给小孩子一般。Aron 举起斧头,颤抖地将斧刃摆在野蛮人的胸口。

  “这伤疤。”他对Kehr 怒吼。“你是否被标记为背叛者?告诉我实话,野蛮人。和我说一次实话。”

  Kehr 垂下头。他的声音极低,充满了沉重的羞愧。

  “是的。我在族人与安兹提格的劫掠者作战时抛弃了他们。我离开了我的岗位去追一个女人,一个过路商人的女儿。我是个背叛者。懦夫。更糟的是,我还来不及回去乞求原谅,雄鹿部族就在亚瑞特陷落时一起遭到消灭。”

  Kehr 抬起头,脸上满是悲痛。

  “当我发现自己找不到他们,我将自己标记为背叛者,樵夫。我切割自己的血肉。用烧白的火热刀刃刺出它的形状。但他们还是诅咒我的归来;他们拒绝我的忏悔。我死去的姊妹……她每晚都在日落时现身,纠缠着我。他们不会原谅。永远不会。我不配得到他们的宽恕。”

  野蛮人闭上眼睛。“所以我也不要求你的宽恕。”

  Aron 的表情变得遥远。他似乎能听到多年以前曾听过的话语,听起来艰难却真实,透过动物的笑语传递在空气里。只有Kehr 听见他低声的回复。

  “名字里蕴含着力量,Kehr Odwyll。这女巫看错了山地之民。我们先祖是最早记下你身上这些古老文字的一批人。”他倾身向前。“我认得你的印记,野蛮人。从你现身的那一刻起就看出来了,但我也看见你的勇气。那也是另一种真实。”

  樵夫将斧头往前送,斧刃切入Kehr 的皮肤。野蛮人倒抽了一口气。

  “这斧头上有着我自己的血。”Aron 扬声宣告。羊头祖母惊讶地大笑着。“藉此,我改变你身上的标记。”

  斧刃在疤痕当中划出一条红线。

  “我如今命名你为兄弟。”

  羊头族母发出嘶声,将Kehr 抛到地上。她扑向前去,狠狠踢了樵夫一脚。Aron 的身体飞过营火,被硬蹄撕扯出的血肉拉出一道弧形。他在另一侧猛然落地,但仍挣扎着想站起来。

  “小笨蛋!”羊头皇后咆哮着。她为了自己的娱乐遭到破坏而怒气勃发。“你以为能用你那简陋的斧头刻出神的话语?你以为这种力量不需要付出可怕的代价、痛苦和黑暗的协议就能得到?”

  她往地上伸手,再次用手铐将野蛮人举起,并将他双臂拉开。她粗壮手臂上的彩色符文也在Kehr 的肌肉伸展开来时,跟着跳动、颤抖起来。

  “我要像扒面包一样将他撕开。”她嚎叫着,声音震动大气。“然后用他的碎屑噎死你们这些人!”

  骨头脱离关节的裂响传了出来,Kehr 发出呻吟。

  Aron 抬起他满是鲜血的头,朝身受苦刑的野蛮人伸出手。

  “你被宽恕了,Kehr 。”

  那些羊头人大笑着。其中一只走上前去,将长矛刺进Aron 的背。樵夫不会动了。

  突然间,一个尖锐刺耳的惨叫划破夜空。卡兹拉们安静了下来。几十双狭长的黑眼全都转到族母的方向。

  她颤抖着站在那里,咬紧她歪斜的牙齿,费劲地喘息乃至呻吟着。她垂下了自己的角,双蹄插入碎裂的地面,但……她在也无法将双臂分开一丝一毫。族母只能嘶声叫着,任凭Kehr 将他和她自己的双臂缓慢无情地并拢。为了反抗他的力气,她将野蛮人举得更高。

  Kehr 弯曲双手,紧紧抓住扣在他腰间的手指。太迟了,她想要放开手,但她已经被抓到了。

  “不!”她从齿缝间发出悲嗥,唾沫喷溅到她的下巴。“我……我的力量比你的强!你……你办不到这种事的!”

  当Kehr 将羊头族母的双臂扯在一起,她的肌肉丑陋地膨胀。其中一个肩膀爆了出来,族母回过头发出另一声尖锐的惨叫。野蛮人将她的手臂环绕在她自己身上,扭转成痛苦的角度,让她挣脱不了这歪曲的拥抱。周遭的羊头人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们的皇后发出可悲的惨嚎。为了帮自己挣脱,她的身体前倾……野蛮人的双脚碰到了地面。

  现在她成为他的玩具了。

  Kehr 蹲下身子,利用这生物前倾的力道将她扛在肩上,轰一声抛进营火里。燃烧的树干落在其他卡兹拉身边,让他们在恐慌中四散奔逃。野蛮人张开双臂,对着空荡荡的夜空发出嘶吼。他手腕上的手铐倏地弹了开来,落在地面,铁链撞击之声在他四周回响,彷佛破碎的铃声。

  羊头族母怪叫着,蹒跚地爬起,形体在火中化成焦黑的剪影。野蛮人前冲跳进火里,击倒这头怪物,抓住她缠结的头角。他的手残酷地一扭,将她的角从头上扯下并高高举起。然后他拿这扭曲的硬块当做棍棒,殴打着她焦黑的形体,直到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出来。

  她的悲鸣搭配痛苦翻腾的焦烟,让黑夜都为之颤抖。Kehr Odwyll的每一下打击都让铁之路随之震颤,古老的魔法回响在山脊之间,接受着这野蛮人的愤怒。接受着他的祭献。

  他的狂怒过了好几个小时才真正衰退。太阳无声地升起,将山峰染得一片艳红。

  从火堆上走下,Kehr 将那染血的巨物抛上地面,扫视向前延伸的铁之路。再也没有卡兹拉想留下或跑回这里了。难民们就在不远处。Kehr 看见他们在Aron 破碎的身体旁挤成一团,恐惧让他们不敢行动。

  “收集你们所能找到的食物。”野蛮人大声说。“我们距离目的地还有两天时间。”

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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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将卫斯马屈的山谷染成温暖的秋天色调。Kehr 停下磨利那柄简单斧头的动作,站起身,转头看着光线消逝。晚风熟悉地吹过他长长的灰发。他缓缓吐息,看着太阳滑到山脉的另一边。

  他唯一听见的是鸟儿归巢的叫声。没有脚步声。没有话语声。地平线遵守了他的协议,犹如他坚守着他的责任。

  还会有更多人来到这里,Aron 曾预示会有无数难民顺着铁之路前来,躲避集结起来试图占领克哈山的黑暗势力。白骨部族消亡了,但群山间还有比卡兹拉更糟的东西。这些平民需要他们的保护者。在路上保卫众人的“铁之行者”的故事已从卫斯马屈传至伊夫葛洛。Kehr 将手放在胸口,再一次上路。难民们会需要他们的兄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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