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魂

出自【暗黑百科】DiabloWiki_凯恩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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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ubtwalker

巫医的故事,由 Matt Burns 撰写

第一节

  一如往常地,战争在破晓时分拉开序幕。

  Benu 与其他来自七石族的巫医们如黑豹般迅速且安静地潜入了特干泽的心脏地带。只有细微的骨骸撞击声与摇晃的金属护符能让人惊觉他们的存在。他们赤裸的身上有着白、黄、红的彩绘,并以明亮的博凯羽毛装饰,他们的身体混杂着鲜明的丛林气息。

  翠绿色的天空很快地变得阴沈,将矮树丛埋没到无尽的黑暗中。Benu 竖起了他的耳朵专注于四周的声音,四周的动静……任何在这人类猎捕行动中所发出的信号。

  异迦尼.巴威,灵魂收割者,已经降临。

  这是Benu 的第一场仪式之战,而他的心跳早已如雷震如鼓。来自五丘族与云谷族的敌对巫医们,也正如Benu 与他的部族,受到高阶祭司的呼唤而来到这荒野的某处,或许就在附近,进行着狩猎。

  参与战争的七石族一行,停在五丘族的边界内稍事休息。两位巫医先行穿过树林来探查敌人的踪迹。

  “你是否为即将到来的战斗感到颤抖?”Benu 的长者,Ungate,在他耳边轻声的说。一支装饰着满满紫色羽毛的象牙从他吓人的木质面具顶端延伸而出。

  “不”,Benu 回应。

  “让我看看你的手”。

  Benu 在照做前吸了一口气来舒缓他的焦虑。他欣慰于自己的手能表现出冷静。

  “你对于即将到来的战斗感到恐惧?”Ungate更靠近,并放低了他的声量。 “每个人都充满恐惧。这正是这暗影世界的生存之道。我的手能保持平静是因为我了解这真理。如果我选择逃避它,我将会被情绪所控制”,年轻的巫医回应。

  Ungate轻拍着Benu 的肩膀表示认可,并松了一口气。他不害怕,但他焦虑。在这天到来前他经历了无数年的训练。没有比在异迦尼战斗更荣耀的事了。这项远古的仪式让祂的子民与他们的信念得以代代延续。当日落之时,当这场狩猎接近尾声,Benu 将凯旋而归,亦或死于敌对部族之手。

  两种结果都将代表着不同意义的荣耀。如果他捕捉到一些贡品,他将会在部族中赢得赞赏与尊荣。如果他被抓走,他的灵魂将从这暗影世界解放并被引导至姆威鲁‧埃库拉,那无形之境。

  这就是他身为巫医的使命:安巴鲁血脉的守护者,沟通现世与彼世的桥梁。这将永远是他的任务,永远都是。

  “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牺牲”。他抬起了他的头,胸口充满着自豪。

  Ungate接着说完了这安巴鲁的古老俗谚。“牺牲就是活着的意义”。

  一个斥侯快速环顾了四周的丛林,用手势传达了他看到的状况:一个五丘族巫医,落单。

  战士们立即采取行动。他们快速穿越矮树丛,展开成一个紧密的半圆形。进入一个人们称作迷雾之丘的区域后,丛林渐显浓密。不久,他们在一层低矮的云雾中发现那名巫医:那是一名年长的巫医,他的部族面具充满伤痕,而皮肤显然历经风霜。

  Ungate双膝着地,从腰带拿出与他前臂等长的吹箭筒,放进面具上的开口。他将一只涂有乌阿帕蟾蜍毒液的飞箭吹向敌人。在对方还不及察觉自己被发现之前,飞箭刺穿了他的背。毒性很快地将他瘫痪;那长者不久即跪地倒下。这也是该种毒液的极限效果。本意即是使敌人受伤并捕捉。在异迦尼的这个阶段杀死敌人是种可悲的行为,一种禁忌。

  人数明显居于弱势,又被彻底打败,敌方巫医接受投降的提议。

  “七石族……”他说。“你们大老远跑到我的土地”。

  “为了找到一个有价值的贡品”,Ungate回应。“你是那伟大的祖瓦德萨,对吗?”

  “正是如此。”老人低头致意。

  Benu 从远处看着他们交流,紧紧跟随着他那些经验更为丰富的部族同伴。对于战斗的规矩他已经学到不少,但直到看见这一连串行动在面前上演,他才深深感觉到自己所学所相信的一切是正确的,得到一种完成的感觉。

  “你是一名比我还伟大的战士。”Ungate向前一步并拥抱祖瓦德萨。“在这里我们是敌人,但在姆威鲁‧埃库拉我们是永恒的兄弟。我会等着在那里与你相见的时刻。”

  祖瓦德萨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毒液的效果已经渐渐消退。当被拉到他身边,Benu 放低了他的下巴以示尊敬。他羡慕这位长者。今晚高等祭司将终结他的苦痛。长者的血与器官将被奉献给无形之境的灵魂,不仅是为后到者滋养彼世的国度,也为了让这个世界更加强大。肥沃的作物,四季的更迭,更甚每个安巴鲁的生命都仰赖着他的牺牲。在Benu 的眼中,他是英雄。

  作战小队启程回乡。祖瓦德萨已经完整见证了提沃努查,那最后的旅程。他抬着头,宁静地面对他即将到来的命运。

  “放开他!”正当Benu 与他的部族即将抵达丛林的边界,一个声音划破了空气中迷雾。整个部队,包含祖瓦德萨,都一脸困惑,搜寻着声音的主人。

  “放了他并离开。没有理由要结束他的生命。他还有太多东西可以交授给人们。”一名巫医从低矮的云雾中现身,与其他参与异迦尼的巫医一样,身着羽毛、彩绘与面具。从他身上的印记,Benu 知道他是五丘族的。

  “根据先祖的规定,我已经是他们的了”,祖瓦德萨说。从他的音调听来,他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似乎并不惊讶。“他们只是在做他们一直以来被教导的事”。

  “那些灵魂并不想要你的生命,老师”,其他五丘族的巫医响应着。

  Ungate举起仪式用的匕首指着敌人。“你不该阻碍提沃努查。”

  “这就是高等祭司告诉你的。是他们下令发起这些战争,不是那些灵魂。这国度里的生命不该被这么轻易放弃。这些牺牲都是没有必要的……这个异迦尼,只是一种恐惧与控制的工具。”

  Benu 的部族们嘘声表示不同意。他自己也满怀愤怒。他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人诋毁神圣的异迦尼律法。很明显的Benu 已经被怒气所占据。

  “滚!”Ungate怒吼着。

  年轻的五丘族巫医没有理会他的呼告,双手摊开,手掌朝上地往前走去。“我愿意让所有人保住性命回到你们的村落,询问高等祭司他们到底在无形之境看到了甚么,那些灵魂又说了甚么。我只要你们放了我老师”。

  被愤怒所控制,Benu 拔起了他的匕首并冲向异端者。对手迅速的格挡掉他的手,并从手中爆发出一束青绿色的能量。这能量箭释放得异常精准;以刚好足够将Benu 击倒在地的力量削过他的肩膀,短暂地击晕了他。

  “放了我的老师,我别无所求!”那名男子恳求着。

  Ungate与他们伙伴群起冲向敌人。那名五丘族的拦路者眼中充满沉重的遗憾,将手猛然朝下一挥并呼唤着在异迦尼中被禁止的致命法术。七石族的战士们一个个跪地倒下,手紧握着喉咙,并从口中不断冒出蓝紫色的泡沫。短短几秒内,Benu 的部族同伴全部倒地死亡。

  “你还年轻”。拦路者缓缓朝他逼近。“真相对你而言不会那么苦涩”。

  Benu 伸手去捡他掉落的匕首,但另一名巫医将它踢向一边。远方,传来许多声音。无疑是被战斗所吸引而来。

  “我的部族……”敌对的巫医说。“如果他们发现你,你将会被献祭”。

  “至少是光荣的死去!”Benu 大喊。在目睹了屠杀,目睹他部族同伴羞辱的死去之后,眼泪盈满他的眼睛。“你根本不懂!”

  “不。你根本还没品尝过生命。你不懂它的恩典。你太盲目了。”

  Benu 最后听见的,是一段咒语。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接着身体便发狂似的扭动。

  “遵循高等祭司的命令,就是向恐惧低头。”

  另一种诅咒折磨着Benu 。他最深的恐惧自灵魂翻涌而出,那无法控制的害怕充斥着他。尽管失去了视觉,他仍然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移动,快速的穿越了丛林;而不知为何,他的脚彷佛知道正确的方向。一路上,那拦路者,那亵渎了Benu 第一次异迦尼的男人的声音,不断如鬼魅随行般对他低语着。

  “去吧。往家乡狂奔。见证你没看到的地方,寻找没被解答的答案。去追寻真相。”

第二节

  “别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Guwate'ka 命令。这位七石族最老的高等祭司站在Benu 身旁,他的羽毛头饰在他眉间的皱纹上方竖立三呎之高。他从头到脚都涂上了白色颜料,准备进行即将来临的献祭仪式。

  “Benu ,魂灵知道你的行动基于荣耀。这不是你的错。”另一个高等祭司这么说。总共有五位最年长的领导者挤在小屋里面。Benu 回到村落之后就立刻把他们找来,把他亲眼所见的可恨事件详细描述给他们听

  Benu 点头同意,但他胸中的愤怒仍无法消散。他觉得受到侮辱,而他怀疑魂灵是否真的明白,他已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尝试阻止那些异端者。

  “来吧。”Guwate'ka 向小屋的门口走去。

  小屋外头,村落中央的篝火轰轰燃烧着。巫医们在狱火的边缘摇摆舞动,随着鼓声一下一下地跺着脚,周围密密围观的村民们口中吟唱出萦绕不绝的节奏。另一边,飞快穿梭在小屋边的火把就像饱胀的萤火虫,手里拿着火把的男人与女人,为了今晚的献祭把沾满血污的壶清空。

  Benu 注意到有些巫医回来了,有些则没回来。除了他那场不幸战役的其他队友外,还有十个部族战士不见了。他想象着他们人在五丘族或云谷族的地盘,跟这里的祭品一样,全身涂满献祭之油,准备踏上前往姆威鲁‧埃库拉的旅程。

  当仪式侍者将第一个俘虏带往营火时,整个村庄开始吟唱崇敬与赞美的歌谣。Guwate'ka 走近祭品,这位高等祭司的手中抓着一把雕饰华美的金属匕首。

  “我们赞美你!”高等祭司高喊着。“我们将你献给彼世,所有安巴鲁人合而为一的伟大部族。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将为了荣耀你伟大的牺牲而吟唱。”

  “当你也到达无形之境之时,我会在那里向你致意,”祭品平静地陈述。

  Guwate'ka 的手横切一刀,将巫医的脖子熟练而小心地切开。祭品没有尖叫或痛苦挣扎。他死得充满荣耀,一如他所应得。与前方等待他的永恒光荣之地相比,世间的苦痛又有什么值得在意呢?

  高等祭司将他的脸转向天空并伸长双臂,他的身体猛烈颤抖。不久之后,惊人的天蓝色雾气出现在他四周,并照亮了他的轮廓。

  Benu 看着这位长者进入魂游状态,这种心灵状态允许某些安巴鲁人看见姆威鲁‧埃库拉。年轻的巫医对仪式过程很了解。就像他的职业一样,他生来便与无形之境紧紧相系。这联系是如此的强烈,但与那位高等祭司相比仍显得苍白无力。在另一个世界,Benu 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像。他的部族首领可以直接与灵魂交谈,获得体悟和命令。

  仪式侍者一个箭步向前,用陶壶接住祭品的血。他的身体已被掏空,而他的内脏则被小心翼翼地、甚至可以说充满爱意地,放在坛子里。

  之后,Guwate'ka 从魂游状态清醒过来。他以无焦距的眼神望着屏气凝神的村民们,彷佛他还在重新适应现世一般。Benu 学过,无形之境里的时间跟在这里并不同步。出神状态在彼世可能持续了几分钟,但在这个世界只有几秒而已。

  “这个祭品已到达姆威鲁‧埃库拉,而且他唱着感谢的歌曲!”Guwate'ka 宣布。

  村民们拍手欢呼。有些人的脸上流下了泪。

  最后一个祭品完成解放仪式时,时间已经是午夜了。村民们拖着脚步走回远方的木头小屋参加宴席,并谈论那些被献祭的巫医。庆祝的宴席一直持续到早上。等到同族们都散去后,Benu 便在火堆旁徘徊着。

  某种隐约的不安困扰着他。虽然距离他遇见祖瓦德萨的学生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但那个蠢蛋的声音依旧烦人地在他脑袋里回荡。

  “见证你没看到的地方,寻找没被解答的答案。”

  Benu 握紧拳头。困扰着他的,并不是对手巫医说的话,而是他已受到异端者诅咒的想法。不管高阶祭司如何保证。

  同时还有些别的东西。在某处,有只爪子在隔开两个世界的那块面纱上轻轻地抓挠,以几不可闻的低语引诱着他。

  这个年轻的巫医在村落外缘毫无目的地游荡,远离人们的闲谈与小屋中宴席的歌唱声。以Benu 的地位,跟随异迦尼进入魂游状态是不被允许的。高等祭司说那样会让祭品的灵魂迷失方向。但Benu 想要,也需要知道,他是与灵魂同在的。必须快速地进行才行。

  他强迫自己的灵魂与肉体分离。温暖的乳白色泪水从他的双颊奔流而下。他身边的世界随着每滴泪落下而逐渐褪去色彩,姆威鲁‧埃库拉,无形之境的地貌逐渐浮现。能量闪光穿过天空,却无法照亮下方变化莫测的大地。

  “我还在您的恩惠照拂之下吗?”他大喊。

  响应他的呼喊,他前面出现许多模糊不清的白色眼睛与阴暗的躯体。他们的外型难以辨识,但由于Benu 与无形之境间的微弱联系,他还是认出了他们的身分。他们是被献祭的祭品灵魂,有男人和女人,根据Guwate'ka 所说,他们应该已经到达姆威鲁‧埃库拉,并获得平静。

  但他们看起来最缺乏的就是宁静。幽灵们将阴暗的双臂伸向Benu 。

  虽然他听不见他们的言语,但他们的困惑却像矛一样刺进了Benu 的灵魂。无形之境并不是幽灵们期待的模样。他们犹疑不安地扭动。似乎他们整个世界观都完全被粉碎了。

  就如同他们深信不疑的事物全都是谎言般。

  Benu 不敢久留。在他离开前,有一丝想法,像是从无形之境深处飘出的雾一般,他脑中冒出。它警告着他。

  当心。

第三节

  “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牺牲。牺牲就是活着的意义。”Benu 对着潮湿的空气悄声地说,而身上带着彩绘的人们在他四周游走。异迦尼.巴威又再次到来,比预期的还要早,七石族正忙着备战,准备拂晓出击。通常要到下个季节才需再次战斗,然而这次却相隔不到一周。

  Benu 在村子正中央背对篝火而席,边思考着最近的事件,边看着他单薄的影子在窜入空中的火焰下抽动。Guwate'ka 和其他高等祭司都声称,是灵魂们要求开战,制裁五丘族巫医的行动。而尽管Benu 只字未提,但祖瓦德萨和其难以捉摸的弟子所说的话,已经像野火一般,从五丘沿着安巴鲁过去和平时期时的贸易通道传开。也有传闻说这个异端在森林中被找到后,砍杀了自己族人。最后,他与老师一起消失在荒野,再也没有人听过关于他们的消息。

  随之而来的是各种传闻。有人将这个漂泊的巫医描述成一个疯子,仅仅为了自身杀戮的欲望,便屠杀七石族的战士。也有人曾听说异端吃下死去巫医的肉,成为食人的“卡利”。一旦犯下这项令人难以置信的罪行,就再也无法进入姆威鲁‧埃库拉。Benu 对这些故事嗤之以鼻,认为它们不过是空虚、没根据的流言蜚语。

  “在异迦尼,所有污秽都将被净化!”火旁的Guwate'ka 大声喊道,族中其他高等祭司围绕着他。

  “我们将向灵魂证明我们坚定的信仰!”Benu 身旁的村民高声表示赞同,然而他却闷不作声。他引以为傲的异迦尼已不复存在。他曾经借着仪式建立的自我与决心,也消失无踪。如今只剩下怀疑,沉重恼人的不安在他胃里翻腾。就连此刻,当他被族人环绕、歌颂,他也无法不去想魂游时看见的困惑灵魂。有关他们的记忆—以及深处传来的警告—无论在清醒时或睡梦中都不断侵扰着他。

  究竟一切只是幻觉,还是确实存在?他感受到两股力量的撕扯,一方面他亟欲相信高等祭司所说的话,但另一方面逐渐高涨的欲望驱使他质疑他们的言论。

  Benu 闭上双眼厌恶的摇了摇头。我是出了什么毛病?姆威鲁‧埃库拉的灵魂并没有不悦。为什么一辈子坚定不移,偏偏在这个时候,我要质疑族人的信仰?

  年轻的巫医及时转向火堆,目送Guwate'ka 进入魂游,天蓝色的火光照耀着他的脸庞。Benu 起身加入火堆旁的舞蹈行列,并告诉自己,他所目睹的一切都只是身上残留的诅咒作祟。高等祭司肯定不会出错。他们与姆威鲁‧埃库拉的连系超出了Benu 的理解能力。

  Benu 尽情歌唱舞蹈,身上的汗水发出闪烁的光芒。他的忧虑逐渐消散。仪式暂时重燃了他的自尊,他满心期待着隔日充满荣耀的战斗。

  突然间,他感觉到无形之境和其中的灵魂再次召唤他。这种急迫的感觉近乎狂暴。有形体掠过他的眼角,在火堆附近的阴影处窜动。接着,有如几十只幽灵的手,向他袭来,猛力抓着。

  灵魂……是来让谎言付出代价,Benu 一面这么想,一面向后跌了几步,狂乱且焦躁。当他再次望向火堆,却不见任何怪异的东西。

  这一定是我的心在恶作剧,他试图这样说服自己,但却无法摆脱他的不安。周遭的环境朝他扑来,身体、彩绘、羽毛,融成令人窒息的色彩与声音之海。

  Benu 蹒跚的离开火堆,走过空荡荡的屋子,想喘一口气。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从黑暗中伸出,抓住他的肩膀。他以尸蛛突袭的速度猛然转过身,却不知是什么在等待着他。一个女人站在那里,除了脸以外的部分都藏身在阴影之中。一个美丽的女人。

  “Benu ,”她说。“在这光辉笼罩的夜晚,你居然选择避开仪式,真是奇怪。”

  “你是谁?”他回答,他的声音正从惊吓中逐渐恢复过来。

  “我是Adiya ,Guwate'ka 之妻。”

  Benu 心怀敬畏而垂下他的目光。他没有资格直视一位高等祭司的妻子。像她这样地位崇高的人,就连在举行仪式时,也很少离开他们的屋子。

  Adiya 伸手托着Benu 的下巴,将他的脸抬高,直到他们四目相接。“我允许你看着我。我是来看看你是否就像魂灵们所说的那样……”

  “说什么─”Benu 一言未止,Adiya 便轻轻的将手指压在他嘴上,不让他说下去。

  “他们说有某种东西带给你烦恼。某种病。我也看见了。”

  Benu 别开了头,被族人发现自己受困惑所苦,让他感到心烦意乱。

  “不要羞愧。你现在会被好好照顾的。高等祭司相信我有治愈的能力。在你心智间徘徊不去的毒是可以被净化掉的。”她说道。

  “所以你会治愈我?”

  “我会的。”她向他保证,语气带着难以言喻地、关爱的能量。Adiya 用手爱抚着Benu 的臂膀,接着握起他汗湿的手掌。

  “跟我来。”

  贝纳被女子的自信诱惑,服从她的话。他们离开村庄,直到村庄的灯火看起来和无法触及的星星一样遥远时,Adiya 停了下来,招手让年轻的巫医跪在一张织垫上。摊在他眼前的,是身为巫医的他会用到的工具:他彩绘身体的颜料、他嵌上宝石的匕首、他以羽毛为饰,令人畏惧的长角面具,上面皱眉扭曲的表情非人类所有、此外还有各种药水及护符。

  Adiya 看起来不过比Benu 年长一些而已。她非常诱人,刚强的外表却也有着柔软的臀部曲线。她饱经阳光亲吻的脸庞有着深沈的颜色,就像一株健康裸树的外皮一样带着深青褐色。在她手腕和脚踝的金属滚边上饰有华丽特异的羽毛,被狂风吹拂飞舞着。

  “这些涂料,” 她说着,一边捧起一把带有颗粒的糊状物,“是丛林中最骇人野兽的骨髓。当你面对你的敌人时,愿这一切能为你注入勇气。”Adiya 将这些冷却过的混合物涂抹在Benu 的脸上。

  “利爪匕首,就像一头巨兽散发出来的致命气息一样危险。谨慎和精准能让你掌控它饥渴的刀刃。”女人将Benu 的武器抛到他的身旁。

  Adiya 突然向前倾身的时候,让巫医僵住了。在他来得及转身之前,她的嘴唇朝着他的脸庞进逼。“一个吻,代表我们永远同在,”她补充道。

  “这个面具,经历过我们先祖的梦魇所得来,” Adiya 继续说着,同时拿起那木制的面具,往Benu 的脸上凑去,“可以驱避那些企图阻止我们进行猎杀仪式的恶灵。”

  Adiya 热切地凝望着他。“荣誉不只是在战争中轻如鸿毛地死去。”

  Benu 的双眼急遽地抽跳着,回应着这句话的含意。“在异迦尼,只有重于泰山的死亡。”

  “你真的这么相信,还是这只是你一直以来被教导的?”Adiya 问道。“魂灵诉说着你的两条道路,你也在这两种天命之中犹疑不定。一边,永远当个七石族的孩子,寻求高阶祭司永远无法给你的眷顾。而另一条路上,你会变成一道野火,无情却生机蓬勃,为这片死气沉沉的丛林带来新的力量和生命。明天,你就会在这之中做出决定。”

  她的言语可说是在异教邪说边缘游走,但Benu 却无法忽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某种程度上,这些话也反映出他近来内在的混乱不安。“哪一边是正确的?”他问。“何者才能让我获益?”

  “我的职责不是提供你答案。我只能给你建议。不过现在的情况是:魂灵们躁动不安。祂们认为我们安巴鲁族不再独一无二,也不值得歌颂。当我们声称我们的牺牲是为了全体族人的时候,魂灵认为我们在自欺欺人。他们说……” Adiya 踌躇了一下。“不,这不是我的职责。我并不是高阶祭司。”

  “说吧。我不会作出评断的。”Benu 拨弄着脚上的球状饰品,显得很渴望听到答案。

  “祂们认为我们是盲目的。”Adiya 用几乎无法听见的声音细语说道。

  对异端巫医的回忆涌上了Benu 的心头,也让他的心跳脉搏急速地奔走着。

  “高阶祭司们装作好像每天都在跟魂灵们沟通一般,但事实并非如此,” Adiya 继续说。“通常,Guwate'ka 和他的人只会随意地对无形之境瞄上一眼。异迦尼和律法掌管着我们的生命,它们为高阶祭司操控着我们,并压抑真正的我们。”

  “我誓死维护我们的传统,” Benu 回应着,但他的声音缺乏自信。

  “你已经从姆威鲁‧埃库拉那里看到了证据,证明事实不像领导者所说的那样,对吧?”

  Benu 吞了口口水,他不确定如果泄漏出自己看到的一切是否会招来危险。“我在无形之境看到了许多事。有的是真的;有的不过只是一些象征而已。那个地方就是那样。”

  Adiya 注视着Benu 的双眼,并瞇上了自己的眼睛。她的嘴角向旁延伸成了一道微笑,然后拍起了双手。“没错、没错。你果然看到了什么。魂灵只会诉说真实。”

  突然他们听见有声音接近了,回音透过帐篷的壁面反射着。有两个男人在村庄外附近徘徊着。Adiya 压低了身子,Benu 也学着她。当他想到自己若被人发现和高阶祭司的妻子在一起,甚至还质疑无上领导者的教诲时,恐惧的感觉袭上心头,让他的皮肤感到阵阵刺痛。过了一会儿,发出声音的男人们离开了,继续往前进。

  “我知道你身份不同,”Adiya 说。“我也知道你身为一名巫医所肩负的重担。”她的眉心因为愤怒而皱了起来。“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奴役。我带着希望来找你,带着自由的希望,希望你能改变我们的道路。”

  Benu 打量着身上的匕首和他脸上充满雕饰的面具 。“我不明白。如果妳相信我们远古的遗训是错的,那为什么又要帮助我为了异迦尼做好准备?”

  “要看到正确的道路,你必须要先知道什么是错的。太阳升起时,你会用你一直以来被教导的方式去收割,但你也可以带着睁开的双眼去做一样的事。这就是魂灵所预示的。”

  Adiya 退后了几步,凝视着她的作品。“在我面前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名巫医。一名姆威鲁‧埃库拉的战士。一位勇者,而不是奴隶。永远不要忘记这一切。”

  Benu 站了起来,他的心灵感到无比奔放,思想从内心深处彻底改变。很快就能学到全新事物的可能性鼓舞激励着他。他有了决心。这几天来,这是他最完整真切的感受。

  “猎杀顺利。” Adiya 说着。

第四节

  几个小时候,七石族的战士们呈扇形散开,遍布在他们家乡丛林的灌木丛和藤蔓植物之间。Benu 突然加速脚步独行,并希望这样的独处可以带给他一些思绪上的清晰。他指挥着两只枯瘦赤裸的猎犬。牠们是种神秘可怕的生物,既凶恶又精确无误,在老安巴鲁族的魔法和不洁秽物之中诞生。

  每个季节,在经历了异迦尼之后,从贡品上剥下的空皮囊会被小心翼翼地缝合成狗的形状,然后再用草药堆肥和干燥的树叶填充进身体里。煮沸过的野兽头骨会被拿来代替头部,并在上面别上羽毛作为鬃毛。在魂灵的祝福之下,这些不死的生物就会听从巫医的号令,成为他们最忠诚的爪牙。

  在Benu 第一次参与异迦尼之前,高阶祭司赠送了他两只猎犬,不过他没有召唤过牠们。自尊使得他只想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来面对这场仪式战争。现在,他想到的只有生存。他将这两只猎犬取做狂热和飞翔。在这片茂密蔓生的低矮丛林,他们一前一后完美无暇地迂回穿越着,猛力运转着那鬼魂一般虚幻的心跳。

  一阵缠绕心头的高频笑声从树叶间爆响开来。 狂热和飞翔身子一僵,焦虑地扫视各个方向。猛然一停,Benu 转身找到声音的来源。他扣住皮带上的匕首,随着那熟悉的尖啸刷地拔了出来。

  声音继续笑着。在黑暗的丛林间,阴影总能藏住很多东西。突然,一个不比孩童手掌大多少的小袋子从树林顶部掉了下来。Benu 直绝地避开,因为他懂得畏惧有可能潜藏在那里面的各种诅咒。

  但他的狗,就不懂了。 牠们像争抢鲜肉骨头一般冲了过去,用牙齿咬进袋子,释放出一阵令人厌恶的绿色烟尘。猎犬的身体像生了病一样摇摇晃晃。Benu 只能看着牠们挣扎着想撑住身子,并怀疑牠们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不见身影的声音快速尖叫着咒语:“Gowaia fen! Bo'ta!”喊声里夹着低微的嘶声和卡嗒声。这让Benu 豁然理解了。百在一起,这咒语和那袋子不过是瘪脚的心灵控制技巧。对Benu 或任何巫医来说都不可能生效。但那些狗是单纯的生物,意志薄弱。

  “懦夫!”Benu 对丛林里喊。

  狂热和飞翔用瘦弱的嘴低吼着。牠们飞扑过来,露出牙齿和脚爪,对准Benu 露在仪式衣着外的皮肉。

  躲过牠们的残暴攻击,巫医抓起腰带上的一个头骨,附上燃油和魔法。他将这东西丢向他的仆人,头骨在接触时点燃了。一个痛苦男人的形体浮现出来,吞没了目标。饥饿的火焰包裹了两只野兽,但牠们并没有后退,牠们的尸体没有感觉,也无法阻止。

  Benu 躲过他们的进袭。他施放了一个旋律式的反诅咒,在口中塑造出蓝色的能量尘埃。他将这股能量投向两条猎犬,拉出一条鬼魅般的破碎布幕。这对那未现身者的法术不起影响。就算Benu 可以躲过这些狗,他知道他的敌人也正在准备另一次攻击。

  在安巴鲁已实行了数千年的情况下,投降可能是最合理的作法。但他就是无法心甘情愿的顺从。

  “这国度里的生命不该被这么轻易放弃。这些牺牲都是没有必要的……这个异迦尼。”那异端曾这么说。这些话听起来并不像过去那么缺乏荣誉。

  Benu 握紧了匕首,绝望地找寻着空隙。当狂热和飞翔嚎叫着进逼,他们头顶的声音大笑着,满足于自己的成就。Benu 的喉咙收紧。他的胸口吸饱了空气而鼓起。他挥出匕首,切穿狂热的毛皮。飞翔也同时跳向他。巫医将身子压低,险险避过这次攻击。猎犬围绕着他,准备好攻击。

  毫无预警地,飞翔背后的矮树丛里窜出一名七石族的女子。她身上的全套羽毛装光看就令人畏惧。四支犄角从她的面具上突出,装饰以深红色的羽毛。这新来者将手掌伸展在从木头面具底下露出的嘴唇前。然后,她的喉部发出一阵长长的咳嗽声,吐出一团扑向上方树丛的蝗虫。

  隐身的巫医发出尖叫,中了咒术的狗软倒在地,身体仍燃烧着。

  几秒内,虫子们便找到他们的目标,让对方失去了掩蔽和平衡。坠落。痛苦的叫声。失去生命的男人尸体躺在附满藤蔓的地面上。长满利牙的蝗虫在取得胜利后,朝上千个方向飞散,犹如飘散的灰烟。

  尽管欣慰自己保住一命,Benu 看着那尸体时仍忍不住感到愧咎。他敌人的皮肤满是被虫群啃咬过的红灼、浮肿伤痕。

  “你看到了吗?又一个安巴鲁无谓地死去。”带着面具的女人说。“尽管我们不属于这阴影世界,我们仍必须尽力在其中存活。”

  Benu 立刻认出她的声音。“Adiya ?”他震惊而恐惧地回答。“你不是个巫医!为什么你在这里?”

  “魂灵们催促我跟上你,幸好我遵从了。”她翘起她的头。

  “异迦尼的规矩禁止我们杀死巫──”

  “规矩?”Adiya 低吼。“在你看过一切后,你还提起规矩?姆威鲁‧埃库拉不是需要赢得的东西;它属于所有安巴鲁。你知道这点。高阶祭司设计了这场游戏。五丘族的那个异端,他看过真相。你为什么不肯承认?”

  “我……”Benu 开口说,但说不出理由。至少说不出他真正相信的理由。她是对的。那“异端”是对的。

  满怀着各种情绪,Benu 接受了Adiya 和她的话。那不只是出于渴望,那是违背高阶祭司严格法律所带来的轻微战栗。狂热和飞翔的尸体燃烧着,Benu 除去Adiya 的面具,手指轻柔地抚摸她的嘴唇。毫无预警地,他吻了她,然后分开来说:“为了表示我们是同一阵线。”

  当Adiya 世故地露出微笑,无形之境里突然扬起一阵苦恼的抗议。她闭上眼睛,邀请他进一步恣意妄为。而Benu 撇开了他的不安,向前倾身。当他们的双唇相遇,他惊讶地听到一群带着面具的异族人呼喊着、嚎叫着从四周丛林跳出。由于一瞬间美好的分心,两名七石族的成员都没能注意到危险的逼近。

  敌人死亡时的嚎叫,和Benu 忠心猎犬身上的火光,将云谷族的巫医们召唤来了。

第五节

  当他的捕捉者带领他朝黄昏降临的方向走去,“庄严”Benu 心中唯一的念头。云谷的家乡出现在他们面前。在他眼中,看起来就和七石族的村庄一模一样。围着中心空地建起的草顶小屋,空地上设着篝火。被血浸染的大壶放在附近,渴望着装进新的牺牲品。

  Benu 没有为了提沃努查而欢欣鼓舞,因为Adiya 对生命的渴望深深传达到他内心深处。就连此刻,她热切的凝视也呼喊着他违抗他的传统,攻击他的捕捉者。这种行动是被禁止的,无可想象的。

  云谷的获物很少,只有三个人:Benu 、Adiya 和名为阿多瓦西的年长巫医。队伍靠近篝火时,受到仪式随从的欢迎,其他村民或咏唱,或击鼓,或为了仪式跳舞祝祷。

  被剥去面具和武器,三人被带到一间用草墙围起再用柑桔油定版的小屋,放在矮桌子上。俘虏的身体被擦满草本种子的液体,用来保护他们的身体在死后数小时内不会腐败。在房间另一边,银发的阿多瓦西深深呼吸,安抚他的焦虑。

  在Benu 旁边的桌子,Adiya 用无助的表情瞪着他,对他伸出一只手。他突然感到很不舒服。

  完成工作之后,仪式随从分立开来,为了一名高大、强壮,手持半月型颚骨镰刀的男人打开小屋的门。Benu 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显眼的发饰标志着他是一名高阶长老祭司。在他背后跟着几名奴仆,装饰着多彩的羽毛,手里紧抓着魔精娃娃。

  领头的高大祭司用下巴比了比,并向后退出小屋。两名穿着裙子的男人进入房间,抓住阿多瓦西的手腕。年长的巫医没有做任何抵抗,任由对方带领他走出小屋,呈交给高阶祭司。阿多瓦西拥抱了他的命运。

  透过小屋的敞开的门,Benu 像是初次看见一样观察着仪式进行。参加者的动作和他这辈子看过的各种异迦尼仪式一模一样。说了几句话。阿多瓦西的鲜血喷溅。随从取出他的内脏放到壶里。其他村民继续歌唱。仪式的盛况一如往常。但对这年轻的巫医来说,这些似乎没有任何实质意义。

  我们安巴鲁人用激动的旋律掩饰我们无意义的暴力。Adiya 唾了一口说。

  此刻,Benu 推测,阿多瓦西无形的魂灵应该已经脱离这个世界。年轻的巫医立刻想到他在姆威鲁‧埃库拉所看见那些因为发现事情与他们曾经相信的不同,而心灵破灭的困惑幽灵。

  “生命被剥夺,为了什么?”Adiya 鄙视地说。“我们不需要重蹈他的覆辙。还有其他条路好走。”

  Benu 的心跳得很激动。他的头在旋转。“他们人很多,我们只有两个。还有什么路可走?”

  “我们自愿将安巴鲁的血肉奉献给魂灵,但我们不被允许食用这种赠礼。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Benu 被这个提议震惊了:“卡利已经被魂灵给诅咒了!”

  “又是高阶祭司们创造的故事。”Adiya 反驳地挥挥手。“我曾在我丈夫身边听过一个秘密。他提到在传说中,吃下巫医的血肉能开启成神的禁忌道路。这些谎言就是为了这秘密永不被发现而创造出来的。但你,勇士,拥有智慧,因而能将这股力量化为自己所有。有了这力量,你就能重建我们破败的文化。没有人能阻止你。”

  Benu 瞪视着Adiya 。她的眼睛庄严而诚挚。

  “当我们的屠杀者靠近,反抗他们。”Adiya 低声说:“跟着我,安巴鲁会进入光辉灿烂的启蒙时代,再也没有黑暗。”

  和预期的一样,穿裙子的男人回来了。他们的手和胸口沾染着血迹。他们伸手去抓Adiya 的手腕,但出乎意料地,他们得到了野兽般怒火的反应。

  女人跳到桌上,矮下身形,抓住其中一人的头,并顺着进攻之势 一转。一个清脆的骨断声传出来,揭露了她行动的成功。在另一名随行者来得及反应之前,Adiya 冰冷的手抓住他的后紧并往下压,膝盖向上直接踢中他的鼻子。他跌落地上,一动也不动。

  Benu 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甚至连杀死两人的快速精准动作也看不清。他从没见过这么凶悍的攻击。Adiya 抓起他的手,拉着震惊的巫医冲出小屋的门,飞奔起来。

  云谷的村民勃然大怒。Adiya 推过虽然带有武器,却茫然呆滞的高阶长老祭司,冲向装有阿多瓦西器官的壶,将盖子一一掀去。群众站在一旁,诅咒着这女人的行为,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看见他们有多可悲,对规矩有多依赖了吗?”她问。“安巴鲁实在太有问题。我们不是为了荣誉互相残杀,而是为了恐惧。”

  在一个土制壶里,Adiya 找到她所搜寻的物事:阿多瓦西温暖、静止的心脏。她取出心脏放到脸庞,说:“我们比我们曾受过的冤辱更强大。”

  她朝那柔软的肉咬下,彷佛那是熟透的水果一般,血液从心脏涌出,彷佛它仍在鼓动并传递生命一般。尖叫声在云谷村民之间响起,因为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亵渎。

  Adiya 吞下一口,让围观者更加激动,并且在他们的不适中微笑。她的身体开始颤动,毫无预警地,一股紫色光芒从她体内喷发,照亮灰色天空和附近的简单建筑。最靠近她的那些人四散逃逸。不久前还让他们欢欣不已的俘虏,如今让他们感到恐惧和绝望。

  愤怒地瞪着逃跑的部族,Adiya 发出尖啸,吓得高阶长老祭司 丢下武器,笨拙地试着逃跑。她喜欢这种隐私,便转向未来的恋人,靠到他的身边。这女人的形体没有改变,但她浑身渗冒出力量。

  “加入我。”她说,话声扩大并回荡着。“杀死你心中的仆人!”

  她一边说,一边举起光芒四射的手,将咬过一口的心脏交给Benu 。此刻,他了解到这就是Adiya 曾经提过的时刻。

  云谷村民的尖啸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们从暂时的惊吓中回复。Benu 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发动攻击。而大多数都以匕首与长矛作为武装。

  他迟疑了。这是一段通往新生活的道路,没有谎言,没有无意义的战争和习俗的重担。他回想起自己见过和感受过的东西:无形之境里的受苦魂灵、警告。还有姆威鲁‧埃库拉,那大胆反对旧习俗的巫医,所提出的请求。

  但那男人不是个卡利,他也不乐意战斗。先发动攻击的是 Benu ,导致流血无法避免。那名异端违背族法来拯救他的师父。那是为了拯救生命,而不是为了在人间封神。

第六节

  来自无形之境的呼唤回荡了千遍,几乎要让Benu 失足跪下。

  “有了这力量,你甚至能重塑特干泽 !”Adiya 呼喊。“再也不会有生命被无意义地抛弃。再也没有谎言毒害我们人民的内心!

  看着云谷村民的脸,Benu 心中一片雪亮。这些人的方式错了,这很肯定,但他们不是他的敌人。他全然无意和他们战斗,因为这并不是真实的道路。他只希望能点醒他们。

  “我做不到。”Benu 说。

  Adiya 将手中的心脏捏碎,她的身体因发怒绽放出能量,带着强大的劲力将Benu 翻倒在地。

  “脏种!”她大喊。“懦夫!”

  Benu 挣扎着起身,他的脑袋昏沉,视线模糊。他再也不能够阻止魂灵的召唤了。死亡正在靠近,祖先们渴望与他会面。“这一定是个预兆。”他想。

  在专注中颤抖,牙齿互磨,Benu 让自己进入魂游状态。乳蓝色的泪水从昏眩的战士眼中流淌下来。每淌下一滴,影子世界的面纱便去除一分,揭露出无形之境的魂国风貌。他的心脏如雷般鼓动。他的双眼无神,但他随即看见在那柔和的光中,有着无数纯然黑暗所构成的人类形体,和上千对的白垩色眼睛。

  在这聚集体的中心,有个独立的形体,它黑暗的手臂召唤着Benu 。在他的脑海,一种思绪,一种印象逐渐成形。

  “来。”

  Benu 朝那魂灵走去,不安地颤抖着。

  “你是Benu ,我知道。”

  Benu 没有动弹。魂灵们从不曾与他谈话,从不曾这么明确地与他交流。

  “你偏离了真实的道路。真相是:无形之境不是高阶祭司们所教导的那样。被你们称为异端的那个人知道这一点。那就是他违抗法律的原因。”

  各种影像回旋着,像烟雾和闪电一样在Benu 身前闪烁。他看见那所谓的异端穿越这年轻巫医不曾见过的异乡土地。一颗燃烧的流星划过夜空,Benu 跟了过去,前往流星坠落之地,一座被邪恶包围的小村庄。

  “既然他知道真相,他为何还要离开?为什么他不教导他的族人?”

  每个安巴鲁都有属于自己的道路。每条道路都不一样。他会在他自己的路上教导别人,而你会在另一条道路上这样做。你,Benu ,跨立暗影世界和无形之地,彷佛你诞生于两者的边境。这种连结将是你最伟大的资产。

  “你希望我教导什么?”

  “暗影世界的生命是珍贵的。不应该被浪费。安巴鲁的战争不能滋养无形之境。姆威鲁‧埃库拉是永恒的土地,确实如此。但这里同样有悲伤与喜悦,就像你的世界。这是你必须教导的真实。”

  “这就是我在异迦尼的献祭中,从那些魂灵身上所看见的。”Benu 回答。

  你看见,但你并不相信。

  你看见,但你并不相信。

  “还有另外一个真实。”幽灵指着Benu 的另一边。在那里,世界之间的面纱被揭开,Adiya 力量蒸腾的姿态冻结在时间中。

  “她是Adiya ,”Benu 说。“我们部族中最年长高阶祭司的妻子。她是个卡利,并且藉此成为了神。”

  “她不是神。”那形体圆珠状、永恒不变的双眼流露不认可的神色。这是个恶魔。

  随着这些话,Adiya 的身体融化了,并且以违背现实定律的方式 重组,形成一只截然不同的生物。在Benu 面前,Adiya 赤裸的身体翻腾着,上面掌着无数的触手,每一条都覆盖着成千上百张淌着胆汁的嘴。三根犄角从她鼠毛般的头发间长出。原本该是下颚的位置,一根分裂的管状大口在投下蠕动着,为即将到来的大餐而垂涎。

  “恶魔……”Benu 浑身发抖。他听说过他们,这种超乎理解,诞生于古老年代的邪恶。但他从未亲眼看过。

  这恶魔感受到你的怀疑,而被吸引到我们神圣的丛林。

  “牠为什么要纠缠我?”

  魂灵举起手,创造出新的影像。Benu 看见自己吃下心脏。尽管Adiya 这样宣称,它并未赋予Benu 神一般的力量。它一点效也没有。鬼魅的幻象一转,展示出Benu 被赶出七石族,独自在特干泽以卡利的身分流离失所地游荡着,为悲伤和羞愧所吞噬。而一路上,Adiya 都紧紧跟着。

  牠想要你吃下那心脏并 抛弃你的一切。那样一来,你才会理解到自己犯了多严重的错误。在接着的岁月里,这生物会啃噬你受折磨的灵魂,跟牠过去所有的受害者一样。但是,当这恶魔引诱你的时候,你拒绝了他的提议。为什么?

  “我们安巴鲁不像那恶魔说的,我们不软弱也不恐惧。我们顺从古老的道路是出于荣誉和自尊。和尊重习俗的人争斗无法完成任何事。我必须『教导』他们。”

  这一次,思绪来自所有的形体,彷佛他们达成调和一致。

  “是的。你曾经是盲目的。但再也不是了。在我们面前站着的是一名导师。一名灵魂的导师和一名医者。一名保护生命但知道死亡必要性的战士。在我们面前站着的,是一名巫医。”

  “这恶魔该怎么办?”Benu 问。这次只有领头的魂灵回答。

  “将牠引来的人是你。因此必须由你,负责将牠驱逐。这项任务很艰巨,但永远记得魂灵们在这里指引你。我们永远在无形之境与你相连。”

  Benu 低下头。“我感谢你──”

  毫无预警地,无形之境消失在夺目的闪光中。Benu 睁开眼,彷佛从梦境中清醒。

  他可以听见Adiya 靠近的声音,彷佛蛇类经过的泥地的爬行声。透过眼角余光,他瞥见她真实的形体,正如同他在无形之境看过的一般。

  他向后跳,躲过画出弧形往他下盘挥来的触手。触手尖啸着划过空气,刺进附近两个安巴鲁的身体。另一名村民转身逃跑,恶魔尖叫着,发出能量的波涛震荡过他的身体。

  能量的余波将Benu 震倒在地,将他摔在一颗外露的岩石上。他的头因翻滚时的震荡而晕眩。少数村民聚集起来,朝着恶魔发射飞镖或用仪式匕首戳击。但Adiya 不可抵挡的形体轻易地打退了这些攻击。

  这些村民会死。他 ,会死。

  恶魔穿越防御的村民。紫色的能量波涛从牠体内射出,推翻小屋,将安巴鲁像魔精娃娃般投入空中。Adiya 的触手紧紧环绕着颈部、腿部和身体。环状的嘴吞噬着血与骨。

  巫医往前冲向那生物,举起高阶长老祭司抛下的刀刃,和地上的一柄长矛。“恶魔!”Benu 怒吼。“离开这里!”他投出长矛,长矛高高飞出,仅微微伤到Adiya 的肩膀。但这已足以吸引恶魔的怒火。

  Adiya 将触手上的尸体丢到一旁,转过身来。云谷 防卫者们在他们作为掩护的小屋后面使了个眼色。正如Benu 期盼的,他们缓慢地潜离,进入安全的茂密丛林里。

  Benu 用刀刃在掌心划了一道,然后紧紧握拳,从伤口挤出更多的血。“我是七石族的Benu 。在我体内流淌着我族人的力量!”

  “你的族人抛弃了你。”恶魔来自幽冥的笑声回荡着。“你只是独自一人。”

  “我永远连结着无形之境。我是姆威鲁‧埃库拉的肉身之桥!在我身边站着彼世的魂灵。他们将永远用他们的智慧指引我。而有时……”

  巫医张开掌心,将血洒向恶魔前方。闻到下一餐的气味,唾液从Adiya 身上无数张大嘴涌冒出来。

  —“他们会用力量援助我!”

  一股苍绿色的能量在Adiya 四周涌冒出来。一瞬间,上百只幽冥之手举起,前伸穿过分隔现世和姆威鲁‧埃库拉的面纱。这些愤怒的肢体紧握、掌抓那只恶魔,撕裂牠身上的血肉。

  Adiya 还来不及被撕成碎片,魔法从牠的体内爆发,将魂灵之手分解成翠绿色的光烟。一只触手绕过Benu 的颈子,将他拖到面前,直到他的脸距离恶魔头上那脉动的巨口只有一吋之遥。牠恶臭的气息沐浴Benu 的全身。

  当触手上的嘴开始啃噬他的颈子,Benu 剧烈地晃动身子。那些嘴咬得很深,吞噬他们所接触到的血肉。巫医的手因疼痛而难以动弹,他模糊地感觉到手中的镰刀从指尖滑落。聚集了他最后一分力气,他将手再度握紧。Benu 用力踢中恶魔的胸口,让他短暂地后退。这让年轻的安巴鲁有了趁机攻击的时间。

  他将手上的刀刃刺进敌人的眉心,一直刺穿到从恶魔的后脑。不敢置信的表情在那非人的眼中一闪而过,而后牠的身体像被狂风席卷的大树般倒了下来。触手在空中挥卷,将Benu 甩到一边。

  名为Adiya 的怪物萎缩着,无生命的躯体崩解到泥土间。

  Benu 躺在地上,鲜血从颈间躺下,身旁的世界彷佛慢了下来。村里的树木随着微风摇摆。鸟兽的呼叫在荒野中回荡。太阳没入地平线的彼端,标志着另一个异迦尼的结束。

  死亡很快地将他带走。最开始,他挣扎抗拒着,迷惑于让他陷入这种境地的命运,害怕他所学到的事物无法传达到同族的耳里。但当他的心脏跳动了最后一下石,他想起魂灵们的话语……

  “你,Benu ,跨立暗影世界和无形之地,彷佛你诞生于两者的边境。这种连结将是你最伟大的资产。”

第七节

  七石族的巫医们聚集在篝火边,为魂游做着准备。距离上次异迦尼已过了将近一周。他们全都听过关于Benu 和恶魔交战的故事。如果故事属实,他是牺牲了自己来拯救云谷族。

  但和往常一样,流言跟随故事传播着。这就是事物运作的道理。云谷族里有人说Benu 违背了异迦尼的法律,他甚至成了一个卡利。

  七石族的高阶祭司用这些故事诉说魂灵的愤怒。他们拒绝承认Benu 是英雄,宣称恶魔的出现玷污了仪式之战。

  因此,他们下令再次举行一场异迦尼.巴威。

  为了寻求魂灵的祝福,七石族的巫医进入魂游状态。他们飘进彼世时,时间变得缓慢。村庄被抛在脑后,无形之境的扭动的能量无穷无尽地从四面八方伸展过来。

  通常,战士们会各自看见和听到不同的魂灵。如果他们真看见了什么的话。但这一次,每一个巫医都见到了相同的漆黑形体召唤着他们。那魂灵的思绪在他们脑海中形成话语,清晰得有如水晶,锐利得有如刀刃。

  你们太盲目了。

  巫医们不确定是什么让魂灵做出这样的指控。他们道歉并请求原谅。许多人脱离了魂游境界,深恐自己不知怎么惹怒了魂灵。

  那些战士还没有准备好,但其他的准备好了。

  “你希望我们看见什么?”少数留下的巫医问。

  真相。你或许会在这次异迦尼中死去。为了什么?

  “为了向你和你的族类表示崇敬。”有人这样答。

  “这是高阶祭司的命令。这是我身为巫医的责任。”另一人说。

  “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牺牲,牺牲就是活着的意义。”一名年轻的战士这样引用。

  魂灵靠近了最后的说话者,思考着那些话语。曾经,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他用这些话为矛,以这些话为盾。但生命不该这么轻易地放弃,这么无谓地放弃。

  我不想要你们的献祭。这片土地不需要这种东西。

  困惑和不安在年轻的巫医心中淌开。他迟疑地开口。“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除了献祭之外还有什么?”

  生命。

  在最终,只有那年轻的战士保持在魂游状态里,但曾经名为Benu 的魂灵对逃离的那些人并不感到厌恶。不论要花上数日、数周、甚至数年,他会引导并教化他们。每个安巴鲁都有他自己通往真实的道路。没有一条路是一样的。

  ……并平静地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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